除夕夜。
雷及弟头一次这么安静。
陈三六收拾着包袱,她站在他身后,连呼吸都觉得打扰。
陈三六转过身来,抚了抚她的额发。
“三六,你真的要走吗?”
陈三六点头,“当然啊。”
“大家都还在吃饭,这么晚了,不一起守岁吗。”
“不了,我得回家去。”
雷及弟瞪大了眼睛,“你的朋友不都在外面,这里不是你的家?”
他轻笑,温柔道:“这不一样,及弟,你们是我的朋友,我会记得你们,有缘我们也会再见。”
“可人总要回家的。”
回到心之所往。
上一辈的事,不再和他有关,他有自己的事。
“你的家,在哪里?”
雷及弟觉得这个呆书生,好像没有那么傻。
可还是那么好。
陈三六的语气比棉花还要柔软。
“有他在的地方,就是家。”
他第一次见到丁隐,是在喧闹的集市上。
对面的装瞎师傅说丁隐是天煞孤星。
丁隐阻止友人的无理取闹,好像一个外人一样冷静。
只是手握的紧紧。
他不知怎么,第一次抢同行的生意,开口道:“我看这位兄台……”
丁隐一下盯过来,眼神比冰还要冷,眼睛却比星还亮。
他的半截话卡在喉咙里。
丁隐说:“你说下去。”
“你……不会是天煞孤星……”
对方愣了愣,扬起嘴角,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。
“谢谢你。”
“不,不是,”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嘴笨过,“我是认真的。”
丁隐一身少侠装扮,又背着剑,朝自己走来,却如春风拂面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陈…陈三六。”
对方颔首,“我是丁隐。”
“丁大哥!”
丁隐揉了揉眉间,“怎么了,青云。”
周青云的眼睛红红,像是刚哭过。
丁隐摸摸她的头,“谁欺负你了?”
周青云摇头道,“没人欺负我。是你,你真的要走?”
“嗯。”
“你身怀赤魂石,能逃到哪里去?”周青云不明白,“留在蜀山,至少我们还能帮你。”
丁隐叹了口气。
他明白周青云没有坏心。
但总不是这么个理。
“青云。”
“嗯?”
“我没有要逃。”
“那你就应该留下……”
“青云。”
他唤她。
他叫过很多次她的名字,有让她温暖的,让她心痛的,让她感到疏远害怕的。
可从没有这样,似抓不住的风。
他好像从天上来,终于又要离开这俗世。
可又比那九重天要温暖的多。
“我活了二十几年,都是别人强迫我、告诉我,我的命运该怎么过怎么活,你觉得,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吗?”
她擦擦泪,“你当然知道。”
“那不就成了?”丁隐笑道,“我知你好意,心领了。”
“我也有自己的人生。”
“你也有自己的人生。”
陈三六这么对他说。
两个人躲在破旧的庙里,躲避着江湖人的追杀。
陈三六道:“我前几次见你,你虽受赤魂石困扰,总还是受着蜀山庇佑,怎么这次搞的这么狼狈?”
他同陈三六讲自己的命运。
陈三六的眉便皱起。
深深。
他心里一痛。
嘴硬道:“我不需要人同情。”
陈三六拉住他的手。
“我没有同情。”
“我只是觉得难受。”
他看着陈三六。
陈三六说的一顿一顿。
“比自己受过这些苦,更教我难受。”
他的手冰冷,心却火热。
并非被赤魂石灼烧那般疼痛,而是雪中的炭,恰到好处的滚烫。
“你不觉得,我入魔后做的那些事,过分了吗。”他低下头,越说越小声。
陈三六握住他冰冷的手。
深深。
“三六虽然是一介书生,也知道恩怨分明,欠你的,该还。”陈三六顿了顿,“你也该有自己的人生啊,不是吗。”
陈三六背着包袱,自后门离开。
一路上鞭炮声不绝,皆是全家团圆的热闹景象。
他和他,只有两个人。
不过也够了。
陈三六向老板买了点烟花。
丁隐御剑飞行,自蜀山向山下飞,一路见荧光闪闪,竟是萤火虫在草丛中飞舞。
他拿出囊袋,装了一些。
自己和三六约好在城北破庙见,此时子时将到,也就是新春快到,没有准备礼物,只有拿这萤火虫献宝。
破庙的风吹得阴冷。
陈三六坐在门口,听那打更声诡谲。
他点燃烟花。
烟花很亮。
照亮丁隐的脸。
装着萤火虫的袋子拿到陈三六面前,也照亮陈三六的脸。
他和他的眼却比这烟花还要亮,比这荧光还要明。
相视一笑。
“新年快乐。”
余生,还请多多指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