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湖人都知道,丁隐有一个弱点。
是人就有弱点。
有人贪财,有人好色。敌人依据人的弱点将其攻败,总是比较容易。
丁隐的弱点是一个人。
不是敌人,不是女人。
是情人,还是个男人。
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,以测字算命为生。
单淮一盆冷水泼在陈三六脸上,促狭地打量着。
倒是好相貌。
陈三六从昏迷中醒来,甩了甩脸上的水珠。
阴暗破旧的寺庙,凶神恶煞的男人。
还好,陈三六暗想,我还活着。
单淮左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,他一瞪起眼来,面上的刀疤似乎都要裂开,他一只脚踩在陈三六的腿上:“好好呆着,别想乱跑。”
陈三六被踩着腿,疼得直吸气,却是笑着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单淮愣了一下,“你问我名字干什么?”
陈三六道:“傻成这样也不容易,我想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单淮更重地踩了两脚陈三六的腿:“我傻?你个呆书生,说我傻?!”
“嘶…”疼痛的感觉几乎要逼出他的眼泪,“你不傻,你不傻会给魔宗当替死鬼?”
单淮收了脚,表情惊疑不定,“你…你怎么知道…”
陈三六噙着笑,却不说话。
单淮蹲着瞧了他半天,烦躁地抓了把头发,“我一个大老粗,搞不懂你们读书人,等门外的人…”他自觉失言,噤了声。
“啧,你老实呆着吧!”
陈三六道:“门外有魔宗的人埋伏,想杀了丁隐是不是?”
“你关心那么多干吗,你还能救他不成。”
陈三六眨眨眼:“那是我情人啊,不是你们说的吗。”
单淮嗤笑道:“你当我三岁孩童呢,你,一个大男人,”他指了指陈三六,又比划自己平坦的胸部,“丁隐也是个男人。情人?可不带这么埋汰人家的。”
陈三六摇头:“你误会了。他真是我情人。”
单淮站起来退了两步,“啥?”
“他真是我情人啊。”
陈三六一脸无辜。
“你们?”
“嗯。”
“两个男人?”
“嗯!”
单淮一愣一愣:“我真不懂你们读书人。”
陈三六叹气道:“不懂就算了。”
“我说,你俩是咋勾搭上的?”
陈三六睁着他的大眼睛:“真想知道?把我放了。”
单淮的“好”字都要说出口了,“呸!做梦吧!”
“好,我做梦了,”陈三六动了动酸软的脖子,“你不要吵我。”
说完就闭了眼睛。淡定自若的样子,仿佛不是睡在破旧的寺庙,而是睡在雕栏大床上。
手无缚鸡之力?弱点?
要不是确定陈三六是真的不会武功,单淮几乎要怀疑起这两点来。
他低声骂道:“怪类!”
丁隐站在寺庙门前。
寂静无声。
破旧的大门后却有藏也藏不住的杀气,几欲将他吞灭。
陈三六和他自有一番对付魔宗的方法,谁料想魔宗竟雇了个平常人绑走了陈三六。
想到细皮嫩肉的三六,不知道又横遭了多少皮肉之苦。总是这样,他认识自己以后,总是多灾多难。
丁隐每次露出抱歉的神情,陈三六都会生气。他说:“我们之间,还需要抱歉吗?”
久了他才明白,他和陈三六之间,并不需要抱歉。
他唉了一声,推开了门。
吱呀。
带着腐朽的气息。
和扑面而来的刀光。
陈三六睁开眼,就看见单淮盯着他。
“你看我做什么,我脸上有东西?”
单淮道:“怪类,丁隐已经和魔宗的人打起来了,我的任务完成,我该走了。”
陈三六道:“走之前给我松个绑吧!”
单淮拧着脸:“你丫做梦吧!”
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陈三六看着面前那不小心被丢下的匕首,轻轻笑了。
钟莫是魔宗新收的高手。
丁隐是魔宗欲杀之而后快的存在。
钟莫的刀快。
丁隐的剑更快。
刀刃遇上剑锋。
钟莫退后三步,喘息着。
丁隐无心恋战,问:“陈三六呢?”
钟莫讥笑道:“他?一个普通的绑匪就能捆走的弱书生,居然值得你亲自涉险?”
丁隐皱了皱眉:“你不配提他。”
钟莫仰天长笑,“真是一对有情人!”
他拍拍手,自屋后走出一排黑衣弓箭手,个个手持长弓,将寺庙围的水泄不通。
箭在弦上。
丁隐勾起嘴角:“你以为这能拦住我?”
钟莫怒目而视:“那就试试!”
箭发。
箭阵如雨,漫天飞来,美而要命。
真是要了命的美丽。
丁隐抽出剑的时候,剑锋闪烁,却是比这漫天箭雨更耀眼。
弓箭手只感觉眼前一白,再看到的便是红。
最鲜艳的红,还带着温热。
他们低下头去,才发现那是自自己脖颈上喷出来的鲜血。
钟莫再笑不出来。
他只好举着他的刀指向屋内。
还好,还好。
他深吸气:“丁隐,你很厉害,可惜,你的弱点太大。”
丁隐歪着头,似乎一点也不在意,“我有什么弱点?”
钟莫好像恢复了三分底气,大声道:“你的弱点,就是陈三六!”
他越说越神气:“你不知道吗?江湖人都知道!你一个武力高强的蜀山长老,竟然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纠缠到一起!哈哈哈!笑话!”
丁隐的表情突然起了变化。
他先前是冷漠的,蔑视人的,像是把芸芸众生踩在脚下的天神。
可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温柔又缠绵的表情,一下从天上到了人间。
繁华一梦。
钟莫有一个瞬间,几欲醉倒在这个梦里。
然而下一个瞬间,他醒来了。
他已经意识到丁隐的变化自然不是因为自己。
但是迟了。
因为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,他已经自背后被人刺中。
一把小小的匕首。
一双白净的还在颤抖的手。
一个传说里弱不禁风的书生。
丁隐唤道:“三六!”
陈三六从钟莫背后钻出来,就像和丁隐捉迷藏时被发现了一样轻松,他跳下台阶,两步走到丁隐身边,“阿隐!”
他抓起丁隐的手,“刚刚对付了这么多人,累了吗?”
丁隐的肩膀都垮了下来,几乎要靠在陈三六的肩上。
“累,太累了。”他叹息道,三六,我想回家。”
陈三六的嘴角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:“嗯,我们回家。”
钟莫挨了陈三六一刺,伤口正涓涓地流出血来。他嘴唇惨白,努力回想陈三六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背后,不得答案。
陈三六注意到垂死挣扎的钟莫,道:“我和阿隐,谁也不是谁的弱点。”
如果非比如成一种羁绊,也合该是彼此的堡垒。
丁隐回握住陈三六的手:“回家吧。”
日光正好。